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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节(1 / 2)





  浓茶入口, 苦涩登时在舌尖蔓延开来,那腥甜的醉意果然消去不少。

  沈晚冬连喝了三口,她推开章谦溢的手,轻抓了下发痒的脖子, 闭着眼,懒洋洋地笑,问道:“公子是如何将妾身从曹、李二人手中救出的。”

  “他们死了。”章谦溢面无表情,冷声道。

  “死的好。”沈晚冬还当章谦溢在开玩笑,她仍闭着眼,嘴角带着抹浅笑:“我这会儿太晕了,可没力气同他们聒噪。若是他们找来,烦劳公子帮妾身挡,”

  “我没跟你玩笑,他们真死了!”章谦溢直接厉声打断女人的话。

  “什么?”沈晚冬的酒登时醒了有七分,立马强撑着坐起来,直面章谦溢,借着车内的微弱烛光,她仔细地打量眼前的男人一丝一毫表情,愕然发现,他好似真的没有跟她玩笑。

  沈晚冬的心咚咚直跳,她只感觉口干舌燥,凑近了男人,轻声问道:“真死了?”

  章谦溢点头,他轻轻按住沈晚冬的肩膀,长叹了口气,将白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遍,末了,他又补充了句:小妹,你现在要记住,李宝玉肝上有病的事,你从未听我说过,也不知情。这件事不过是这两位公子争风吃醋,加上旧日的夙怨,二人喝醉了耍酒疯,两家主仆间相互斗殴才致死,这其实与你毫无干系。

  毫无干系?

  沈晚冬只感觉头皮阵阵发麻,如果章谦溢方才所说是真的,那就是有两条人命间接死在了她手里啊。没错,她是想引诱李宝玉喝酒,刺激他的旧疾发作,可真没想过喝死他啊。况且,这两人一个是当今首辅的外甥,另一个是侍郎的儿子,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权贵。她虽没杀人,可人却是因她而死,此番真是闯了大祸,这条命怕是……

  “公子,我,我会死么?”沈晚冬双目圆睁,眼泪不知不觉一个劲儿往下掉,她真的感觉有些害怕了,在园子时,她就听姐妹们说起过何首辅和曹侍郎的手段,面上瞧着和善,可一个比一个阴狠残辣,二人结党营私,常常私下在园子商议朝廷要事,关系好的很。所以这回不管他们会不会反目,但能肯定的是,两家都不会放过她这个祸水。

  “先别哭。”章谦溢一把将沈晚冬揽进怀里,他轻抚着女人的胳膊,安慰她,柔声道:“如果说有错,那我也有。我明知道李宝玉有病,却纵容你泄愤报私仇,实在是糊涂了。放心,他们俩的死真不关你的事,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干爷唐督主,求他庇佑,如果在大梁找出一个能压得住何首辅和曹侍郎的人,那只有我干爷了。”

  可唐令会管么?毕竟这种烫手山芋,躲都来不及,哪个聪明人愿意去惹。

  沈晚冬心里纠得慌,这句话,她没敢说出来。如今,她也只能蜷缩在章谦溢怀里,慌乱着,听天由命。

  马车并未走唐府正门,因为章谦溢说了,唐督主的正门是朝廷大员能进的,他们这等风尘中人身份卑微,根本不配,只能去偏门。可是到了偏门,也没法进去,因为管家早带了好些锦衣卫拦在门口,在外头等着他们,然后阻拦。

  沈晚冬并未下车,她轻掀起车帘往外瞧去,唐府的后门气派非常,门上的朱漆在夜色中散发着豪奢之气,饶是章谦溢平日里傲慢,此时面对在高台阶上站着的唐府管家,也要弓着身子,敛眉秉气,点头哈腰地求告。

  “江叔,烦您进去给小侄通告一声,小侄真有要事面见干爷。”

  那高高在上的江管家听了这话,稍稍抬了下眼皮,周围守着的十几个锦衣卫立马将手按上腰间的刀柄,一个个直眉瞪眼,仿佛只要管家一声令下,他们立刻就会挥刀,将来人斩杀。

  那姓江的管家淡淡笑了声,不急不缓道:“公子,实话告诉你,督主已经听说了福满楼发生的事,也料到你一定会来,所以早让老奴候在这儿,他要我告诉你:此事关乎何首辅,里外都很麻烦,他不能管。再说,不过区区一个妓.女罢了,还值得让他出面?实在是太丢人。所以呵,你还是回去吧。”

  沈晚冬听见这话,脸上烧的滚烫,自尊被割得生疼,她立马下车,当着众人的面,将章谦溢强拉回来。

  求人根本没用,不是么?

  她和章谦溢心里都清楚,如今就算跪下磕头,也不见得人家会放他们进门,所以,何苦再当孙子呢。

  在回去的路上,两人都不说话,也都渐渐冷静了下来。

  沈晚冬抱着膝,蜷缩在马车角落,她的酒已经全醒了,这辈子也没这么清醒过,她瞧着蜡烛一点点燃烧,最终啪地一声走到头,熄灭了,车内登时陷入黑暗中。

  “如果我这死了,请公子”

  “别乱说。”章谦溢冷冷打断女人的话,忽然,他握拳用力砸了下车壁,试图将心中的烦郁全部宣泄,半响,他才哀声道:“许是我的面子不够大,咱们现在回福满楼,请叔父出面。今儿出事后,我叫人快马加鞭去请叔父回来,想来,他已经到酒楼了吧。”

  沈晚冬头埋在双膝里,无声哽咽,沉默不语。

  虽说心里还渴求着活命的希望,但她知道,这次的确走到了绝境,无法挽回了。看看街上就知道了,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夜市瓦子,今晚全都歇业,街上静悄悄的,偶尔吹来一阵寒风,仿佛在告诉她:你离死不远了。

  在被仇恨和憎恶蒙蔽双眼前,她真的忘了,在大梁这个繁华地,有钱的不能得罪,而有权的更不能得罪。

  *

  福满楼灯火通明,却没了往日的喧嚣。

  沈晚冬静静地跟在章谦溢身后,一步步踏入福满楼。她感觉一股逼人的寒意迎面扑来,抬头四下看去,酒楼所有人都在,大堂左侧站了茶饭量酒博士、后厨师傅、帐房管事这些人,而大堂右边的廊子上则立了二十多个俏丽妓.女,一个个垂目低头,大气儿都不敢出。

  再朝前看去,正前方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个中年男人,这男人约莫四十上下,中等身量,方脸,鼻下留着精心修剪过的八字胡须,头发梳地一丝不苟,宝蓝色的直裰没有半根褶皱,虽然貌不惊人,但无形中却有种威慑力,叫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。

  不用想,能让梅姨和翩红这等身份的人乖乖站在身后,除了那位富可敌国的“大先生”,想必再没有别人了。

  “叔父。”章谦溢慌忙携了沈晚冬上前,给大先生行了个大礼。他刚准备开口说话,蓦地瞧见大先生眼神凌厉射来,吓得赶紧闭嘴,低着头,乖巧得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
  “这就是那招惹下人命官司的红颜祸水,晚冬姑娘吧。”

  大先生的声音沉厚,他双手自然地垂放在两腿上,吩咐下人再多点几支蜡烛来,好让他看清罪魁祸首到底是何模样。只听大先生冷笑数声,如鹰般尖锐锋利的双眼盯着沈晚冬,嘲讽:“果真长了张妖俏的脸,姑娘怕是不知道,而今你的名声可大了去了,现在谁不晓得,福满楼有位“冬蛇”,惹得当朝权臣之子为你争风吃醋,枉死酒楼。更厉害的是,姑娘还让半个大梁的瓦子闹市全部歇业,好么,这下各家损失何止千百万的银钱,姑娘的身价可真不菲啊!”

  不知是才刚在外头吹了风,把酒劲儿又吹起来了;

  还是觉得自己左右是个死,还怕什么怕!

  沈晚冬深呼吸了口气,傲然抬头,直视大先生的双目,冷笑道:“今儿上百双眼睛瞧见了,妾身可没有逼迫任何人酗酒,是他们喝醉了,把往日的仇怨发泄出来,相互斗殴才致死,这与妾身何干?妾身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妓.女,陪爷们取乐的小玩意儿,哪有那样大的本事,当得起祸水二字。”

  这话一出,四下哗然,因为从未有人敢当面顶撞大先生。

  “别胡说!”章谦溢吓得赶忙低声喝止沈晚冬,他疾步朝前走了两步,挡在女人身前,朝着大先生弯下腰,紧张道:“叔父莫要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般见识,她今儿喝多了,脑子不清楚。”

  “我清醒的很。”沈晚冬直接朝前走,越过章谦溢。她冷笑数声,抬臂抹去眼泪,莞尔一笑:“妾身倒想问问大先生,酒楼的妓.女不陪酒卖笑,难不成要像宅门里的大家闺秀那样扭捏,低头一声不吭地相夫教子?先生、公子和梅姨既然用我们这种下贱的女人来做生意,总要有点良心,别老想着金银利禄,也要怜惜怜惜我们这种卑微女人的薄命!”

  从园子到酒楼,从梅姨到章谦溢,她看过太多的不齿和丑恶,也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,她有多恨随意摆布、算计、玩弄她的人,有多怜惜想念被折磨死的含姝,此时心里就有多大的怨气。忽然,她甚至觉得有种报复的快感,姓曹的和姓何的那般折磨羞辱园子里的姐妹,报应不爽,如今终于轮到他们的头上了。

  “晚冬!”章谦溢大怒,举起手想要打醒这满脑糊涂浆子的女人,可当他看见她通红的眼、怨恨的泪、不甘的苦笑,他怎么也下不去手,唯有偷偷给她使眼色,让她别再胡说,保命为上。

  谁知大先生听了这番话,竟不生气,只是端起手边的茶,细细地品,半响冷笑了声,道:“还有点傲骨,我倒真小瞧你了。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,如果酒楼里的姑娘个个都像你一样烟视媚行,那我岂不是日日都要承担人命官司?且先不论首辅大人和曹侍郎想要怎么处置你,你如今还是我福满楼的姑娘,犯了错就该受罚。”

  沈晚冬背脊一寒,警惕道:“您想怎样?”

  大先生扭头瞅了眼身后站着的翩红,若有所思地笑了笑,他站起身来,淡淡地扫了圈两侧立着的妓.女和管事、伙计们,指着沈晚冬,厉声道:“所有的姑娘,每人给我打她两耳光,我要让你们都牢牢记住,到底什么是谨言慎行,什么是规行矩步,什么人该顺从,什么人不该得罪。打,立刻给我打!”